祝妍春
《论语·雍也》中有一段有趣的记载:“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讲的是孔子与卫灵公美女夫人南子的一次会面。然而,这段本可忽略不记的会面,在弟子们不厚道的记录下和历代文人的八卦下,终于演变成一场惊天绯闻,差点让标榜“女子难养”的孔子都晚节不保。2010年的一部大片《孔子》,更露骨地表现了孔子与南子的暧昧情愫,使得这段蔓延了2400年的文学公案更加扑朔迷离。到底是什么使一次简单的会面演变成一场沸沸扬扬的绯闻;孔子与南子之间到底有没有暧昧,我们不妨先回顾下“子见南子”的场景。
《论文》原文描述得很简单,就是孔子与南子见面,子路知道了很不高兴。孔子就发誓说如果做了什么不正当的事,愿遭受天谴!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把其会面场景稍微详实化了点:说孔子是“不得已”而见南子,当时“夫人在絺帷中”,孔子进门行礼,“北面稽首”。然后南子在帷幔中还礼,最后配上音乐“环佩玉声璆然”,故事就戛然而止了。很多人认为本来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会面,再加上原文记载的含含糊糊和史记描述的欲盖弥彰,就已经能引人猜疑,更何况女方还是历史上久负盛名的“美而淫”,据史书记载:南子在待字闺中之前就与公子朝私通,嫁给卫灵公后还与弥子瑕胡作非为,《左传》甚至记录了当时的民谣“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豭”,骂南子是母猪,与这样一位美女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会面后子路还表现得很不悦,让这事不暧昧都难。而孔子显得气急败坏地赌咒发誓,也使事情越描越黑,颇有欲盖弥彰之嫌。
那么孔子的这段绯闻到底是真是假呢?笔者认为,无论从二人性格分析、事件发生条件还是原文的描写,要让孔子与南子发生关系都是不大可能的。首先,就性格爱好来看,二者就不太合拍。南子是众所周知的“美而淫”,但她的淫是要挑对象的。除了七老八十的卫灵公,她公开的两个红杏出墙的对象长的都不错。公子朝据传闻是一个非常俊美的男子,而弥子瑕作为卫灵公的男宠就更不用说了。简而言之,南子是喜欢帅哥的。反观孔子,一出生就因为相貌丑陋遭到遗弃,最早的汉代孔子像上,孔子皱纹满额,颈后凸瘤,身材魁梧肥胖,从容貌上讲是绝对无法吸引南子的;而孔子,着名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告诉我们他跟女人素来不合拍,尤其是这次会面后说的“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更是表明他不但对南子不来电,而且是十分厌恶南子的淫乱行为。
其次,要让这段绯闻成真的条件也是不存在的。南子是谁,南子是堂堂卫灵公的夫人,卫灵公再昏庸也不过允许她暗地偷情,也就是说南子再淫乱,也只能是偷情。而卫灵公让夫人见孔子是人尽皆知的,这么公开的场合下,南子是不太可能做这样令各国耻笑,让卫灵公下不来台的事的。而孔子作为人臣,更是要迎奉卫灵公的,怎么可能在卫灵公乃至所有人都事先知情的情况下,不分场合形势就贸然与一国夫人发生关系,还闹得连子路都了然,要是万一被卫灵公撞见怎么办?更何况这二人还是隔着帷幔第一次见面,排除帷幔是否透明的问题,就是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发展这么快。
再还原到《史记》原文中,一句不得已而为之就表明孔子见南子是不乐意的。另一方面,一向严谨求实的司马迁除了详细描写南子坐在什么地方,二人怎么对礼,还描写到“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甚至连帷幕内的场景,声音都描写得一清二楚。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当时会面一定还有别人在场,只有在有人在场的情况下,才能把当时的细节记下来让后世的司马迁得以真实记录。而这个在场则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孔子和南子关系的正当,试想,在众多仆从甚至可能是史官在场的情况下,二者又怎么可能如此豪放,宽衣解带地乱来呢?
由此可见,在真实的历史背景下,二者关系也只能是绯闻,不可能成真。那么,事情的真相又到底是如何?其实在这次会面中,孔子一直处于很被动的地位,而卫灵公和南子相比孔子的“不得已”就显得主动很多,卫灵公为什么要让夫人见孔子呢?首先,我们了解下卫灵公是什么样的人。从孔子的评价可以看出,卫灵公绝对是个好色之人,而且是个爱玩的好色之人,历史上有名的“分桃”就是这位仁兄和他的男宠演绎的,他不但和弥子瑕、南子三人共同玩乐,还怜香惜玉地时常邀请公子朝来卫,为南子偷情开方便之门。由此可见,卫灵公让最守礼节的孔子见自己美丽的妻子,其实跟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有点类似,有很大成分是在戏弄孔子。当然,公正地说,作为能够用“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的君主,卫灵公尤其是实际掌权者南子都还是有一定知人之明的,所以排除卫灵公的玩乐心理,由南子亲自考量和试探孔子是否是卫国可用之才也是出于对卫国前途考量的应时之举。
而对于孔子师徒,最重要的是理解子路为什么“不说”和孔子为什么“矢之”。历代抨击儒家的和维护儒家的,不是别有用心的就是越抹越黑地将“子路不说”的原因理解为对孔子淫乱行为的不满。其实,把《论语》上下篇结合起来看,孔子不淫乱,子路的不悦也是完全能解释的。在《论语·阳货》中提到:“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也“不说”,子路说,“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意思就是公山弗扰、佛肸都是“乱臣贼子”,贤明的君子是不跟他们为伍的。而孔子想要去,所以他很不高兴。现在,南子请孔子去,这个南子不但是一个把持朝政的女人,比佞臣的“不善”更上一个档次,而且还有淫乱的名声在外,孔子去见这样的人,实在是自降身价,相当于自我作贱,他当然更不高兴。子路这不高兴中,男女之防只是很小的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认为自己的老师不应该与奸佞小人为伍而自贬身价。
在第一件事上,孔子还能心平气和劝导子路清者自清,但是第二件事,一则比第一件事影响更不好,二则子路更加不能理解,因此作为老师的孔子只好指天发誓以示清白了,他的指天发誓并不是为了急着澄清他与南子的绯闻,最重要是要说明他的从道之心,与其说是向子路发誓,还不如说他是在向老天表明自己的心迹,尽管自己与乱臣贼子、淫娃荡妇见面,但绝不是为了与他们为伍,而是“屈身行道”。从孔子4次适卫,就可以看出孔子想用道改变卫国的决心。在行道过程中,孔子是赞同通权达变的。要在卫国行道,必需要得到权力中心的支持,那么接近弗扰尤其是接近掌权者南子,获得他们的支持是至关重要的。就孔子的理念,根据情况适当变通是十分必要的,在当时的卫国只有变通才能实现理想。因此,从本质目的上看,孔子就不是因美色而动,这也是为什么这件事过去几个月后,灵公和夫人招摇过市时,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就离开卫国了,这不是他吃醋,而是他发现通过会面无法在道德上感化这些当权者,对他们依旧故我的行为感到彻底的失望,最终打消了在卫国行道之心而离去的。从这件事上,我们看重的不该是两人见面的情节,而是应该看重和理解孔子宁愿与小人为伍也一心行道,甚至不惜立誓明志的高贵品质,这也正是《论语》记载这则小事的真正目的和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