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兵康
从柯桥笛扬路步行街出发,在带着古意的柯东桥附近左拐,东行百米许,即是柯亭公园。
柯亭公园在萧曹运河和古纤道的北侧,面积不大,但有花草幽径,有小桥流水,更有丛丛翠竹。掩映其间的,是一座重檐黛瓦的柯亭和一道浮雕背景墙。亭和墙的正面,是一尊蔡邕手握竹笛的汉白玉全身像。这,应该是公园的灵魂。
一
蔡邕所处的东汉后期,皇权旁落于外戚、宦官和权臣“党人”之间,纲纪废弛,生民离乱,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政治虽然灰暗,文化却仍璀璨。蔡邕出生前28年,另一位姓蔡的大匠发明了造纸术,文字的表达与传播从此告别载体之痛。蔡邕本非贪慕荣华之辈,只是专精于辞章、碑帖、书法和音律之属,菜根布衣,静以修身,并笃孝侍母。但卓越的才情还是出卖了他,使一介书生的后半生不得安生,在朝堂与江湖之间来回游走、沉浮,终至于被淹没。
公元175年,蔡邕以“熹平石经”而名动京城,成为学界领袖。但不久即因朝议之祸,先是流放朔方,返京途中又因得罪权贵而“亡命江海,远迹吴会”。流落吴、会的蔡邕,留下了曹娥碑字谜,传扬了王充《论衡》;创制的乐器中,有焦尾琴,更有柯亭笛。
深秋薄暮,衣衫褴褛的蔡邕挈妇将雏,投宿于柯亭,行囊里充塞了辞赋和书帖。漏断人静,江风摇竹,摇动了亭上东首的第16根檐竹,更摇醒了蔡邕音乐的耳朵和眼睛。此时,喜形于色的蔡邕身心不再疲惫,将它取而为笛,果有异响,奇声独绝。
“一宿柯亭月满天”。这支在竹木工匠眼里普通之极的竹管,邂逅了蔡邕,犹良马之于伯乐、子期之于伯牙,遇上了知音。柯亭笛从此走出越地,走进中华文化的浩瀚星空。
二
建安才女蔡琰(文姬)生于乱世,略无前代文君相如月夜私奔、当垆卖酒之类浪漫温馨的生活。文姬先是远嫁河东卫家,不到一年,丈夫病故。后被南匈奴掳掠为奴达12年,并生二子,其间饱受屈辱和伤痛。直到曹操因感念与她父亲蔡邕当年的交情,将她重金赎回,并嫁与屯田都尉董祀,文姬的生活这才慢慢安顿下来。后与董祀育有一双儿女,书香传家。
蔡文姬在书法、文学、音律等方面皆不失乃父之风。“邕得笔法于神人,传女文姬,文姬又传卫夫人(王羲之师傅)”,羲之书法原与文姬一脉相承。文姬归汉不久,作《悲愤诗》五言、骚体和《胡笳十八拍》歌辞,记述身在胡地的凄楚、惜别稚子的伤痛和离乱生活的困厄,抒发乡愁和乱世怨叹。
无论生活如何颠沛流离,文姬的行囊里始终带着柯亭笛。生活甫定,文姬即拟寻访当年随父远迹的江南越地,重温儿时父爱,再听笛亭风吟,惜乎终未成行。
三
时光流淌,岁月飞花。东晋的星空走来了剑胆琴心的大将军桓伊。
桓伊原为“中郎将”,“淝水之战”时为右军将军,后为江州刺史并兼任荆、豫两州军事长官。经韬纬略的桓伊不仅深得晋帝信赖和百姓爱戴,还精通音律,“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有邕柯亭笛,常自吹之”。
桓伊之妻董氏为文姬后裔。桓伊少时寄住董家,与董女青梅竹马,学文习武,吹笛拂舞。董女在桓伊赴京远别前以柯亭笛相赠,作为定情信物;桓伊别后遥寄董女《梅花三弄》笛谱,以梅喻人,一唱三叹,传达相思和赞美。
桓伊曾以柯亭笛在京城渡头为王徽之(羲之五子)吹奏《梅花三弄》。一为高官重臣,下了马车,盘坐胡床,应邀吹笛;一为竹林狂士,慕名相邀,泊舟听笛。本就素不相识,何须相交一语,一曲吹罢,登车而去……
桓伊也曾以柯亭笛和《梅花三弄》御宴献演,并抚筝弹唱曹植《怨歌行》,当面讽谏晋帝,为功高遭忌的贤相谢安仗义伸怨。
四
柯亭笛见证了一代代文化人的苦难与坚守,更传承着他们的才情与神韵。自汉魏而后,有关柯亭笛的史笔记述、故事传奇、歌赋诗文络绎不绝,一支长笛吹到今。
当年柯亭内的那一支檐竹,经蔡中郎的点化,如点睛画龙,破壁飞去,并带着稽山鉴水的一丝灵秀,乘着“旷世逸才”的一脉灵光,流韵至今。
千百年来,柯亭建了废、废了建,从容地接纳着荒凉,更顽强地坚持着美丽。因为,柯亭自有它的灵魂,并一直活着,风雅着。